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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青没有开车。他把那辆显眼的警车留在所里,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,雨衣的帽子拉得很低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雨水顺着帽檐流下,模糊了他的视线。他像一条泥鳅,钻入北岸错综复杂、监控稀疏的小巷里。

他需要绝对的安全和隐蔽。目的地不是***,也不是李振国的家,而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地方——北岸公园深处,一个早已废弃的、用来存放园艺工具的砖石小屋。那是他们年轻时,偶尔避开旁人喝酒发牢骚的秘密据点。

公园里空无一人,雨水冲刷着落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,更显得寂静。小屋的木门歪斜着,没锁。陈青闪身进去,里面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木头腐朽的气味。黑暗中,只有一点猩红的光忽明忽暗。

“来了?”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,带着浓浓的疲惫。

陈青适应了一下黑暗,看到李振国靠在一个堆满破麻袋的角落,指间夹着烟。几年不见,他憔悴了很多,眼袋很深,鬓角已经花白,但那双眼睛,在黑暗中依然锐利,像鹰隼。

“嗯。”陈青应了一声,靠在另一边冰冷的墙壁上,摘掉湿透的帽子。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,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。岁月和不同的岗位,早已在他们之间沉淀下太多的生疏和谨慎。

“电话里说不清。到底什么事,让你陈老恪大半夜用加密线路叫我出来吹冷风?”李振国吸了口烟,直接问道,语气里没有寒暄,只有检察官特有的直觉和审视。他用了陈青以前在刑警队时的外号。

陈青没说话,只是从内衣口袋里,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用证物袋装着的袖扣,递了过去。

李振国眯起眼,接过证物袋,就着烟头那点微弱的光,仔细看着。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枚袖扣上独特的徽记时,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,烟灰簌簌落下。

他猛地抬起头,盯着陈青,眼神变得无比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惊骇。

“九州会?!”他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气声,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有毒,“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玩意?!”

“北岸。一个孤寡老人的意外死亡现场。”陈青的声音干涩,“叶建国,你可能不认识。”

“意外死亡?”李振国的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、近乎嘲讽的弧度,“戴着这玩意的人,会和北岸的一个孤寡老头产生‘意外’的交集?陈老恪,***在刑警队白干了十几年?”

陈青没理会他的讽刺,继续道:“所长张大勒令立刻按意外结案,话里话外提到了赵老板,说是省里的样板工程,不能出任何岔子。另外,龙腾工地最近意外死亡频发,今天早上又死了一个。还有这个——”

他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,调出那条匿名彩信,递给李振国。

李振国看着屏幕上模糊的照片和那句“他不是第一个,也不是最后一个”,脸色越来越沉,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。他***了几口烟,直到烟蒂烧到滤嘴才扔掉,用脚狠狠碾灭。

小屋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,只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
“妈的……”良久,李振国才低声骂了一句,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愤怒和深深的忌惮,“你捞上来的这不是证据,是他妈的阎王爷的催命符!”

他来回踱了两步,破旧的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。

“赵为民……齐海……龙腾集团……现在又扯上九州会……”李振国喃喃自语,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,“这案子,谁碰谁死。别说你一个小***,就算是我,甚至省院的老家伙,沾上了也得脱层皮!”

他停下脚步,目光如刀一样扎在陈青身上:“你想怎么样?让我帮你把这事捅上去?陈老恪,你告诉我,怎么捅?捅给谁?证据呢?就凭一枚来历不明的袖扣和一条匿名短信?对方有一万种方法说这是伪造的、是陷害!到时候,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!”

陈青沉默着。他知道李振国说的是事实,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。

“我没想让你捅上去。”陈青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我只是告诉你,有这么回事。这东西,”他指了指那枚袖扣,“放我手里,是炸弹。放你那里……也许只是块石头。至少,你知道有这颗炸弹存在过。”

李振国死死盯着他,似乎在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意,几分绝望。

“还有,”陈青补充道,“今天下午,龙腾集团的一个律师,叫苏明玉,直接打电话到所里找我。试探性地问了北岸的意外事件,特别是独居老人的死亡。”

李振国的眼神猛地一凝:“苏明玉?鼎诚律所的那个?她怎么会卷进来?还主动找你?”

“不清楚。听起来不像是替龙腾来封口的,反而……像是在摸情况。”陈青分析道,“但目的不明。”

“鼎诚律所……背景很深,水很浑。”李振国沉吟道,“这个苏明玉,我有点印象,业务能力很强,但很傲,不像会轻易给人当枪使的蠢货。她找你,要么是发现了什么,想利用你;要么就是……她背后也有人,或者她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威胁。”

线索似乎更多,但也更乱了。

李振国烦躁地又摸出一根烟点上,深吸一口:“这件事,到此为止。袖扣我拿走,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悄悄查一下来源。但你,陈青,给我记住:”

他一步跨到陈青面前,烟雾喷在他脸上,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。

“忘了这枚袖扣!忘了叶建国!忘了龙腾工地的意外!回去把你的***报告写完交差!像以前一样,装傻,充愣,混日子!别调查!别好奇!别相信任何人!包括我!听到了吗?!”

陈青看着老友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担忧和恐惧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“走了。”李振国将证物袋紧紧攥在手心,裹紧外套,头也不回地扎进外面的雨幕中,迅速消失不见。

小屋里只剩下陈青一个人,还有满屋呛人的烟味和更深的寒意。

李振国拿走了袖扣,也拿走了大部分风险。但他知道,这件事,远远没有“到此为止”。

那条匿名彩信还在。那个打电话威胁阿乐的神秘人还在。龙腾工地的死亡还在继续。苏明玉的好奇心也没有停止。

而他自己,那个被磨平了棱角的老警察,真的能像李振国警告的那样,重新变回那个麻木的、只会写报告的陈青吗?

他靠在冰冷的墙上,缓缓闭上眼睛。

小说《黯流之河》 试读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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