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恬一跪,丞相和太傅李斯的心就沉了下去。武将都疯了,这国,是真的要完了。
丞相往前一步,干瘪的嘴唇哆嗦着,还想再劝:“陛下,万万不可!收缴铜器,是与天下士族为敌,与万民为敌啊!不等南蛮攻城,郢都自己就先乱了!”
楚昭夜看都没看他,目光落在孟恬身上。“孟将军,朕的旨意,你听明白了?”
“末将明白。”孟恬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郢都卫戍部队,你可调动多少人?”
“三万。”
“好。”楚昭夜点头,“朕给你一道手谕,再加一道兵符。三日之内,朕要看到一座铜山。凡王公府邸、宗庙武库,但凡有敢藏匿不交者,主犯斩,家产充公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血腥味。
“至于平民百姓,”楚昭夜顿了顿,话锋一转,“告谕全城,此乃非常之举,为退敌酋,铸护国神器。凡主动上缴铜器者,按斤两登记在册,待他日大楚中兴,朕,十倍偿还。”
“若有人趁机作乱,煽动民心……”楚昭夜的视线终于落回丞相脸上,眼神冷得像冰,“孟将军,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孟恬低头领命:“末将遵旨!城中若有乱象,末将提头来见!”
丞相的脸刷一下白了。这话不是说给孟恬听的,是说给他听的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君主,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这不是那个沉溺酒色的废物,这是一个暴君。
一个即将亡国的暴君。
丞相还想说什么,可一对上楚昭夜的眼睛,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只能躬下身,用尽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臣……遵旨。”
老太傅李斯瘫坐在地上,已经哭不出来了,只是喃喃自语:“疯了……都疯了……”
旨意一下,整个郢都炸开了锅。
这不是政令,这是抢劫。
卫戍部队的士兵冲进一座座府邸,将那些平日里他们连看都不敢看的精美铜器、礼器、编钟,粗暴地搬上大车。哭喊声、咒骂声、器物破碎的叮当声,响彻了郢都的上空。
楚昭夜就站在承天门最高的城楼上,冷眼看着这一切。
风很大,吹得他宽大的玄服猎猎作响。这具身体还是虚,站久了腿肚子都打颤,但他不能退。他知道,无数双眼睛正从城中各个角落里,或怨毒,或惊恐,或不解地盯着这里,盯着他这个始作俑者。
他只要露出一丁点儿的软弱,刚刚用疯狂和暴力建立起来的威严就会瞬间崩塌。
“陛下,风大,回宫吧。”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大氅。
“不必。”楚昭夜摆了摆手。
他看到一队士兵从丞相府里抬出了一个巨大的四足方鼎,鼎身上雕刻着繁复的兽纹,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古物。丞相跟在后面,老态龙钟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。
他又看到平民的街区,人们排着长队,将家里的铜盆、铜镜、甚至铜钱,扔进士兵面前的大筐里。有人麻木,有人哭泣,也有人眼中带着一丝被“护国神器”和“十倍偿还”煽动起来的希冀。
人性,真是复杂。
楚昭夜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他不是天生的帝王,更不是心狠手辣的屠夫。要不是脑子里那个该死的系统面板还在,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疯子。
【材料收集进度:铜15%】
【警告:检测到大规模负面情绪,宿主威望下降中。】
楚昭夜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。威望?等城破了,脑袋都保不住,还要那玩意儿干什么。
就在这时,一队人马簇拥着几顶华贵的轿子,气势汹汹地朝着皇宫而来。为首的,是楚昭夜的皇叔,安王。
“皇上!你这是要毁我大楚的基业啊!”人还没到,安王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就传了过来。
他一下轿,就带着一群宗室亲贵跪在宫门前,说是跪,腰杆却挺得笔直。
“陛下!我等乃高祖血脉,你怎可强夺我等家产,与民争利!请陛下收回成命,否则,我等只好去太庙,请列祖列宗来评评理了!”
这是逼宫。
楚昭夜看着下面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,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。他知道,最关键的时候到了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转头,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孟恬。
孟恬会意,一步跨出,站到城楼边缘,虎目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王公。
“安王爷,”孟恬的声音不响,却盖过了所有嘈杂,“陛下有旨,凡阻挠国策者,以通敌论处。”
安王冷笑一声:“孟恬!你不过是楚家的一条狗!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?本王乃当今皇叔,我……”
他的话没能说完。
一道寒光闪过。
一支羽箭破空而来,精准地射穿了安王高高束起的发冠,将那顶象征亲王身份的紫金冠,死死地钉在了他身后宫门的朱红大柱上。
嗡——!
箭羽犹在颤动。
整个世界,瞬间安静了。
安王僵在原地,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,他能感觉到一缕冷风正吹过自己的头皮。
城楼上,楚昭夜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。那张弓,是他从身边的侍卫手里拿过来的。原主虽然沉迷酒色,骑射的基本功倒还没丢。
“皇叔,”楚昭夜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你刚才说,你想评什么理?”
安王双腿一软,彻底瘫了下去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楚昭夜不再看他,目光越过他们,投向更远处的郢都城墙。墙外,南蛮大军的营帐连绵不绝,黑压压的一片,像一片死亡的阴影。
他收回视线,对着宫门前那群噤若寒蝉的宗室,也对着全城的人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朕告诉你们,什么是理。”
“城外三十万大军的屠刀,就是理。”
“朕,就是理。”
“不想死的,就给朕老实点。”
说完,他转身,走下城楼。背后,是死一般的寂静,和宫门前广场上,那座在夕阳下越堆越高的铜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