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大婚当日,未婚夫当众摔碎定亲玉佩。“沈云舒,你沈家已败落五年,
如何配得上我状元郎?”满堂宾客哄笑,看我如看丧家之犬。无人知晓,
城中新贵粮行东家是我,掌控水运的船帮之主是我,连他视若珍宝的青楼花魁也是我的眼线。
我捡起碎玉轻笑:“这婚,我早就不想结了。”次日,他跪在府前求我回心转意。
我抚过金算盘:“公子怕是求错了人。”当他撕开我书房暗格,满墙仇家名单赫然在目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我执笔蘸墨,圈住他父亲名讳:“要你血债血偿的人。”碎裂声,
尖锐得像是琉璃盏从百尺高塔跌落,狠狠砸在喜堂铺地的猩红毡毯上,
也砸碎了满堂刻意堆砌的、摇摇欲坠的喜气。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,
曾经承载着两姓盟誓的信物,此刻在无数双错愕的眼睛注视下,四分五裂,
迸溅开的细小玉屑在透过高窗的阳光里,闪烁着冰冷又刺目的光。“沈云舒!
”我的名字被掷了出来,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弃,砸在这片骤然死寂的空气里。
我的新郎,今日该与我共拜天地的状元郎林文柏,一身刺目的状元红袍,
映得他此刻的脸孔格外倨傲冰冷。他抬着下巴,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,
一寸寸刮过我被沉重凤冠压低的颈项,最终钉在我覆着红盖头的脸上,声音穿透满堂的寂静,
清晰得残忍:“睁大你的眼睛看看!你沈家,败落五年有余,门庭早已倾颓如废墟,
昔日风光荡然无存!你拿什么与我相配?
一个顶着空壳姓氏、靠着旧日婚约死缠烂打的破落户之女,也妄想攀附我林文栋的新贵门楣?
简直痴人说梦!”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铁钎,精准地烙在早已结痂的旧疤上。空气凝固了,
随即又被一种压抑不住的骚动打破。我能清晰地听到四面八方涌来的窃窃私语,
汇成嗡嗡的潮水,拍打着我的耳膜。
那些目光——好奇的、怜悯的、幸灾乐祸的、鄙夷不屑的——隔着厚重的盖头,
依旧像无数细密的针,密密匝匝地刺透红绸,扎在我的皮肤上。我知道,在他们眼中,
我沈云舒,此刻就是一只被打落尘埃、连哀鸣都显得多余的可悲丧家之犬。“啧啧,
林家公子…哦不,状元郎,可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啊…”“沈家?哪个沈家?
哦…五年前抄家那个?啧,这沈**也是可怜,巴巴儿贴上来,何苦来哉?
”“状元郎说得在理啊,破落户的女儿,还想当状元夫人?这不是癞***想吃天鹅肉嘛!
”“看看她,一声不吭的,怕是臊得恨不能钻地缝里去吧?
哈哈哈…”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,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快意,如同冰冷的毒蛇,
缠绕上我的脚踝,丝丝缕缕地向上攀爬。喜乐不知何时早已停了,吹唢呐的乐师张着嘴,
一脸无措地僵在那里。司仪脸色煞白,抖着嘴唇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满堂大红的绸花、摇曳的喜烛,此刻都成了最辛辣的讽刺。
林文柏似乎很满意他制造出的效果,那轻蔑的视线在我身上又停留了一瞬,
像确认一件即将丢弃的垃圾,然后猛地一甩袖袍,转身就要大步离去。那鲜红的状元袍角,
带起一阵风,卷起几片零落的玉屑。就在他即将迈过那道高高的朱漆门槛,
身影融入外面刺眼天光的一刹那。我动了。没有预想中的哭喊,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,
甚至没有一丝颤抖。我只是平静地,极其缓慢地,向前迈了一小步。沉重的凤冠流苏轻晃,
发出细碎的金玉碰撞声,在这死寂里显得异常清晰。我微微屈膝,不是行礼,而是俯身,
伸出了手。那只手,在满堂惊疑不定的注视下,探向满地狼藉中,
那块最大的、裂痕狰狞的玉佩残片。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玉石边缘,没有丝毫迟疑,
稳稳地将其拾起。红盖头厚重,遮天蔽日,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,
也藏住了我此刻唇边悄然勾起的那一丝弧度。冰冷,嘲讽,带着一丝尘埃落定般的了然。
“呵…”一声极轻、极淡,却又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的低笑,从我口中逸出。
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委屈悲戚,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、尘埃落定般的轻松。“这婚,
”我捏着那块尖锐的碎玉,指尖感受着它冰冷的棱角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喜堂,
“我沈云舒,早就不想结了。”话音落下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激起的不是涟漪,
而是更深的死寂。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。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,
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。那红盖头下传出的平静话语,像一盆冰水,
浇灭了刚刚还在燃烧的鄙夷火焰,只剩下冰冷的错愕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感。
林文柏猛地顿住脚步,背影僵硬地停在门槛边,似乎被我这出乎意料的反应钉在了原地。
他没有回头,但那紧绷的肩线,泄露了他此刻的惊疑。
我没有再理会身后那片凝固的、充满各种复杂揣测的沉默空气。捏紧了手中的碎玉,
那尖锐的棱角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,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。我挺直了脊背,
顶着那顶沉重的、象征着屈辱的凤冠,一步一步,异常平稳地,
从这满堂虚假猩红和真实恶意的包围中,走了出去。身后,
是无数道惊疑不定、试图穿透红绸的目光,像芒刺在背,却再也无法让我有半分动摇。
身后那扇象征着繁华与屈辱的朱漆大门,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,
将满堂的喧嚣、鄙夷和惊疑彻底隔绝。门轴摩擦的“嘎吱”声,
像是一声悠长的、带着嘲讽意味的叹息。摘下沉甸甸、勒得额角生疼的凤冠,
随手丢在街角乞丐用来乞讨的破碗里。那点金玉在粗陶碗底磕碰出清脆的声响,
引得蜷缩在墙角的乞丐猛地抬头,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。
我扯下身上繁复累赘的嫁衣,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青布衣裙,
将那刺目的红随手抛在巷口堆积的杂物上。褪去所有束缚,仿佛也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。
天光重新落在我脸上,带着早春微凉的空气。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清冽,直抵肺腑,
将方才喜堂里令人窒息的熏香和恶意彻底驱散。脚步轻快起来,
不再是新嫁娘故作端庄的莲步,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、近乎于雀跃的敏捷。
穿过几条熟悉又陌生的街巷,避开熙攘的人群,最终停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。
黑漆木门,毫不起眼,连门环都只是寻常的黄铜。我抬手,指节在门板上叩击。三长,两短,
再一长。门内传来机械转动的轻微“咔哒”声,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。
一个面容精悍、穿着灰布短打的汉子探出头来,眼神锐利如鹰隼,看清是我,
紧绷的面容瞬间松弛,恭敬地侧身让开:“东家。”踏入小院,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。
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谷物气息,
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沉稳的、属于金钱与权力的特殊味道。院子不大,
却收拾得极其干净利落,几间厢房的门都紧闭着,只有正对着院门的那间敞开着。
刚迈进正屋门槛,一道裹挟着风声的劲力便迎面而来。我脚步未停,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,
只是极其自然地侧身、抬手,五指如电般探出,精准地扣住了袭来的手腕,顺势一带一卸。
“哎哟!”一声娇呼响起。
一个穿着水红色轻纱薄裙、梳着惊鸿髻的绝色女子踉跄着扑入我怀里,
粉拳不依不饶地捶在我肩上,声音又娇又嗔:“好你个没良心的!今儿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,
怎么舍得抛下那状元郎,跑到我这小庙里来了?莫不是那林状元…中看不中用?
”她眼波流转,媚态横生,正是如今城中风头最劲的“醉月楼”花魁——锦瑟。
我松开扣着她腕子的手,顺手在她***的脸颊上捏了一把,引得她又是一阵不依的娇嗔。
目光却越过她,落向屋内。窗边的紫檀木书案后,
一个穿着深蓝色锦缎直裰、蓄着短须的中年文士正伏案疾书,算盘珠子在他指尖跳跃,
发出清脆又规律的“噼啪”声,快得让人眼花缭乱。他头也没抬,
沉稳的声音便已响起:“东家,江南新到的三万石早稻米,已按您之前的吩咐,
三日前便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钱,全部放给了城西的‘和记’粮铺。眼下市面上,
除了我们几家,余粮已然不多。”这是“丰裕行”明面上的大掌柜,方敬之。
另一侧靠墙的太师椅上,坐着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的汉子,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劲装,
裤腿扎进厚底牛皮靴里,露出虬结的肌肉线条。
他正用一块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厚背砍刀,刀刃雪亮,映着他眉骨上一道狰狞的旧疤。
听到动静,他抬起眼皮,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我,带着一股江湖人特有的剽悍戾气,
只微微颔首,算是打了招呼。这是掌控着京畿三河六码头水运的船帮实际掌舵人,
道上人称“疤爷”的赵七。“行了锦瑟,”我推开腻在我身上的美人,走到书案前,
拿起案上温着的茶壶,给自己倒了一杯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,“林文柏那点斤两,
还不配让我惦记。”锦瑟立刻收了那副烟视媚行的姿态,腰肢款摆地走到我身侧,压低声音,
语气已变得清晰冷静:“主子料事如神。林文柏前脚摔了玉佩,
后脚便直奔吏部王侍郎的府邸去了,在书房密谈了足有一个时辰。他前脚刚走,
王侍郎府上的管家后脚就悄悄去了城南的‘宝通’钱庄。”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里,
此刻只剩下洞悉一切的精明,“看来,咱们这位状元郎,是急着用新攀上的高枝,
来巩固他那‘新贵’的地位呢。他那点家底,怕是不够填王侍郎那贪得无厌的胃口。
”我抿了一口温热的茶,目光落在方敬之摊开的账册上,
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跳动的兵符:“方掌柜,城东那几家专供官仓的大米行,
最近动静如何?”方敬之终于停下拨弄算盘的手,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,
眼中精光一闪:“回东家,按您的部署,我们暗中吸纳的散户粮源已占七成。
那几家米行仗着有官仓的采买单子,囤货居奇,哄抬米价,已引得民怨不小。只需再等半月,
青黄不接最是难熬之时,我们手中这七成粮源骤然放出,
价格压至谷底…”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,“足以让他们赔得倾家荡产,官仓那边,
怕也要焦头烂额一阵子了。”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杯温润的杯沿,
目光转向擦拭着砍刀的赵七:“七爷,漕运那边?”赵七停下擦拭的动作,
将砍刀“哐当”一声搁在身旁的小几上,声音粗嘎,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:“放心。
运河上,除了挂着咱黑木令的船,其他商船,尤其是给那几家米行运粮的,最近风浪大,
‘意外’总难免。码头装卸,也‘忙’得很。”他眉骨上的刀疤随着说话微微***,
透着股森然的煞气,“保证一粒他们想要的米,都别想顺顺当当进京。
”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,只有算盘珠子偶尔被风拨动的细微声响。
锦瑟、方敬之、赵七,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。我放下茶杯,瓷底与紫檀桌面轻轻一碰,
发出清脆的叩击声。“好。”一个字,平静无波,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
激起了无形的涟漪。我的指尖落在方敬之摊开的账册上,点着其中几行数字:“方掌柜,
那几家米行背后倚仗的,无非是户部那几个蛀虫和王侍郎这条线。米价暴跌之时,
他们必然要挪用户部库银来填亏空,甚至不惜借贷。查清楚他们借贷的源头,
尤其是和王侍郎有勾连的钱庄。”“是。”方敬之沉声应道,
手指已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起来,仿佛在推演着无形的战局。“锦瑟,”我的目光转向她,
“醉月楼那边,王侍郎是常客。他最近似乎对收集前朝古玉颇为着迷?我记得库房里,
正好有一块前朝废帝流落民间的‘苍龙含珠’佩?”锦瑟眼中精芒一闪,
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妩媚的笑:“主子放心。王侍郎的‘雅好’,妾身自然要‘投其所好’。
保管让他‘爱不释手’,该说的话,一句也少不了。”最后,我的视线落在赵七身上,
那目光沉静,却带着千钧之力:“七爷,风浪可以再大些。
王侍郎府上每年从江南采买的丝绸、药材,还有他那些门生故吏孝敬的土仪,
走的可都是水路。我要看到他的船,一艘接一艘地沉在河道最繁忙的隘口。损失,越大越好。
”赵七咧开嘴,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,大手在砍刀厚实的刀背上用力一拍:“明白!
保管让王老儿哭都找不着调门!”布局已定,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张开,
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。我走到窗边,推开半扇雕花木窗。外面天色渐暗,
暮色四合,将这座繁华又冷酷的城池渐渐吞没。远处的状元府方向,
似乎隐隐有丝竹管乐之声传来,想必是林文柏在庆贺他的“解脱”与新贵之路的开端吧?
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,发出笃笃的轻响。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,
父亲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走时绝望的眼神,母亲悬在房梁上随风晃动的冰冷身体,
有那场吞噬了沈家百年基业、将一切荣光碾为齑粉的滔天大火…那些被刻意深埋的记忆碎片,
此刻在暮色中疯狂翻涌,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火焰灼烧皮肉的焦糊气息,瞬间将我淹没。
恨意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,猛地昂起头颅,冰冷的毒牙刺入心脏,
带来一阵尖锐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绞痛。我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
那点刺痛才勉强将我从那片血与火的炼狱中拽回一丝清明。
“还不够…”我对着沉沉的暮霭,无声地翕动嘴唇,眼神冷硬如冰封的深潭,“林文柏,
还有你背后那些人…欠沈家的债,我要你们连本带利,用血来偿!”清晨,
薄雾尚未完全散去,带着初春特有的湿润寒意,萦绕在城东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。
青石板路被夜露浸润得湿漉漉的,倒映着灰白的天光。巷子深处,
一座门楣上悬着“沈宅”旧匾、却明显透着萧索破败之气的宅院前,
一个身影突兀地跪在那里。正是昨日还意气风发、当众休妻的状元郎,林文柏。
他身上那件象征荣耀的状元红袍早已不见,只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靛蓝色直裰,
头发有些散乱,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,脸色苍白憔悴,与昨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形象判若两人。
他背脊挺得笔直,跪在冰冷的、带着露水的石板上,姿态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固执。
巷口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早起的人,指指点点,低声议论着,
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和看戏的兴味。曾经的“沈家败女”门前,跪着刚刚抛弃她的新科状元,
这出戏码,实在太过离奇。“吱呀——”沉重的木门终于被拉开了一道缝隙。
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、背脊佝偻的老仆,浑浊的眼睛看着跪在门前的林文柏,
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有深深的疲惫。“林公子,”老仆的声音沙哑干涩,
“您请回吧。我家**…不见客。”林文柏猛地抬起头,眼中布满血丝,
急切地向前膝行一步:“福伯!求您再通传一声!昨日…昨日是我混账!是我猪油蒙了心,
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!我对不起云舒!我后悔了!我真的后悔了!”他的声音嘶哑,